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惊动了团中央的新闻出炉记

操风琴 有风来无声 2018-02-05

2017年12月15日,是个普通的星期五,我上了五天班,很疲惫,挤过那条“不挤就不足以论人生”的帝都四号线,下班回到家,已是晚上六点多钟。

做完饭,洗完碗,已近十点。我“葛优躺”在沙发上,看手机。积了一堆的未读资讯,好不容易逮个轻松的周末,要全部消化掉。

浏览到某兄弟央媒的一个时政新闻类公众号,瞄了一眼当天晚上6:47推送的新闻:《快讯:新一届共青团安徽省委领导班子产生 孔涛当选团省委书记》。

我接着看正文:

这是条再平淡不过的换届会议新闻,还是省级的,还是团委的。这样的人事变动,站在放眼全球的帝都高度看,每天都有,确实不足为奇。

但是——看到最后一句,我的心,咯噔一下!在这条枯燥的会议新闻的最后,我发现了“苏明娟”三个字!苏明娟(兼职)当选为副书记。然后?就没有然后了,稿件就结束了。

我噌地从沙发上坐起来!

“大眼睛”的照片,家喻户晓!中国几乎所有人都认识那张无比出名的照片:一个小女孩,睁着清澈的大眼睛,手握一支笔,望着你。那眼神,直抵每个人的心灵。

可是,却很少很少有人知道:这个“大眼睛”,就是苏明娟!或者说:已忘记了她的名字。

我平时喜欢浪费时间看无用的文字。多年前,我就在各类资讯中知道她叫苏明娟,伴随着她的成长,也一直有着不同的声音。二十多年雨水打风吹去,但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和她的故事。初见这照片,我自己尚是青春芳华,再见这名字,我已人到中年。岁月沧桑,物已非,人还是!

我站起来,打开家中电脑,迅速浏览各大新闻门户网站,没有一家媒体关注到这条新闻!没有一家媒体把这个团省委副书记苏明娟与那个“大眼睛”联系在一起!这家兄弟央媒也做了送外卖的快递小哥:把材料从会场原封不动搬到稿件上。

可是,已经晚上十点多了,连续上了五天紧张的班,看了五天的英文稿,我累得要命,我想睡觉。何况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,我只是新华社的英文编辑,既没有写中文稿的任务,更没有写国内稿的任务。何况:如果写了,会不会被认为是“没把精力用在本职工作上”?一丝犹豫闪过。

我与远在上海的朋友石扉客微信寥寥语音了几句。石扉客是我很敬佩的媒体人,其敏锐的新闻洞察力,非同一般。当年他作为新闻媒体高管招聘员工时,出的一道面试题是:请按排名次序说出本届政治局常委的人名。简单吗?简单,答得上吗?十个新闻人有九人未必能拿满分。——不信,你现在就可试试(此处坏笑)。

我告诉他:我逮到了一条“大活鱼”:希望工程“大眼睛”当选安徽团省委副书记!而且目前所有媒体都尚未注意到!

我的心,有点抖:可能是新闻人的第六感觉吧,我预感到:这会是条独家首发稿!我像一条猎狗,闻到了某种味道。

枯燥的会议新闻里,往往藏着金矿。中国当代新闻史上著名一例就是:1978年11月,北京市委召开扩大会议,《北京日报》例行公事,播发了四千字的会议新闻稿(好长好长,此处捂脸)。但是,新华社主要负责人曾涛、穆青和国内部时政记者从这平淡无奇的会议新闻里,看到了一句话(好短好短),遂反复切磋,以高瞻远瞩的魄力拍板,抽出这句话,勇敢发出新华社通稿:《中共北京市委宣布:1976年广场四·五运动完全是革命行动》。石破天惊!

成就斐然的前辈们尚如此拼,我这无名后生岂能偷懒?

石扉客也鼓励我说:这事,你应该写!

好!那就对自己狠一点!已是深夜十一点了。我在电脑上建了WORD新文档,开始着手写。

我的键盘几乎是下意识地、无比流畅地先敲出了标题:

《你还记得“我要读书”的大眼睛女孩吗?刚刚,她当团省委副书记》

导语这样写:希望工程形象大使苏明娟当选共青团安徽省委副书记

不到一个小时,我就写好了稿件,正文连标点符号共831字:全文如下:

很多人对当年的“希望工程”都印象深刻,记得“希望工程”那张标志性照片:一个大眼睛女孩,身穿破旧冬衣,手握拿一支铅笔,眼神里满是渴求,还有一丝惊恐和怯意。

人们为之动容,甚至泪下,很多人就是冲着这张照片为希望工程慷慨解囊,这个女孩子的照片也成为中国最有名的照片之一,她的形象,几乎是家喻户晓,她的照片,曾被称之为“刺痛民族心灵的大眼睛”。

这张照片,是当时北京文化馆的宣传干事解海龙在安徽省金寨县拍下的,这女孩叫苏明娟。

金寨县地处大别山腹地,是全国著名的两大将军县之一,另一个是同处大别山区的湖北省红安县。

解海龙回忆说:1991年,他来到金寨县桃岭乡张湾村,跟着一群孩子来到了学校。他看到了正在课桌上低头写字的苏明娟,正巧她一抬头,解海龙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特别大,特别亮,,特别纯真,“有一种直抵人心的感染力”。

解海龙迅速换上变焦镜头,稳稳地端住相机,当女孩握着铅笔再次抬头时,他果断地按下了快门,留下了经典。

这张照片被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选为希望工程宣传标识。

截止到2007年年底,希望工程共收到海内外捐款近40亿元,资助贫困生390万人,援建希望学校一万三千余所。

而父母都是文盲农民的苏明娟,后来的道路可以说好风凭借力。

成为名人后,苏明娟经常要外出接受采访,参加活动,学习成绩并不如人意,后来经特招,上了安徽大学职业技术学院大专班。

毕业后,被“安排”到名牌大学海归也竞相求职的的省工商银行工作,媒体报道:“单位给员工提供的待遇除了优厚的工资,还有食堂提供的一日三餐和一套两居室的公寓。”

现在苏明娟当了团省委副书记,祝贺她。

而另一个问题也值得人们思考:一个贫穷的“大眼睛”因幸运女神的垂青而完全改变了命运,那么,无数个不幸运的“小眼睛”怎么办?也能获得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保姆式助长吗?

希望工程的初衷是:孜孜追求所有少年的成长平等。助学和扶贫,是助其志,扶其能。

但愿苏明娟童鞋达则兼济天下,在团省委副书记的职位上,为天下少年们多想想这个问题,努力让更多贫困孩子的人生更平等、更自由、更真实。(完)

全文是夹叙夹议,开宗明义点出苏明娟的身份,表明了对她当选团省委副书记的祝贺,也客观表达了善意的看法。叙,力求有历史深度,议,力求有时代高度。

写完稿,已是子夜。我在发愁:稿件往哪儿发呢?俗话说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我有米,可没“餐桌”啊,饭往哪端?

我若把稿子发往国社相关采编部门,师出无名,名不正言不顺。

已是深夜,我写得很累,筋疲力尽,我想:先存在电脑里,明天早晨再说吧。

我关了电脑,洗洗睡了。平时我睡眠特别好,头挨上枕头就入睡。可这个晚上,我辗转反侧,总是睡不着,很亢奋,回到了多年前在中东做记者时那种常态:预感到:一场新闻硝烟会升起,要打一场仗了。

直到凌晨两点多,才勉强睡着,第二天,也就是星期六(12月16号),一大早就醒了。

醒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扑向电脑,快速浏览各大门户网站,看看他们“发现”了这条大活鱼没有。还是没有任何反应!“这里的黎明依然静悄悄”!

好吧,我承认:我是路人甲,在路边发现了被人丢弃的财宝,惊喜之余,不停地观察四周,生怕别人也发现了财宝。套用一句话说:“知道你过得不好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稿子往哪儿发呢?我还在发愁。已是早晨八点多了,时间紧迫,再拖下去我害怕别的媒体会抢占先机。我只好自写自编自签发,发在自己的公众号“有风来无声”上,此时,是星期六上午8:29

不出所料,点击量飞涨,很快就涨到五位数!

上午10:51,我还是想试试。与新华每日电讯联系,把文章发过去,小心翼翼地问它愿不愿意转发。其实心里也不敢抱什么希望。

当天是星期六,我很担心新华每日电讯在休息,不能及时看到我的信息和文章。可对方两分钟后就回话了,表示:用!而且马上用,做头条!

此时我发现:凤凰网已通过跟踪我的个人公众号,捷足先登,在新闻首页重点推出我写的稿件,短短一个小时,点击量就过了百万!而且是所辖的各个新闻端口都在同步推送!

好在新华每日电讯很给力,稿件以最快的速度送审,中午12:02文章推送,头条配大图。截止到当天晚上,点击量两万六千多。

此时,凤凰网上的点击量已在一百万、一百万飙升。

截止到当天子夜12时,凤凰网电脑端此文阅读量是1956448人次,手机端凤凰号上的点击量是6016822人次,两者相加,近八百万人次。

一点资讯号也在用这篇稿件,当天的阅读量是1289686人次。

此时同事告诉我:某讯也在极力推送此稿,但来源不是新华每日电讯!更没有我本人的署名,而是采用了一个叫“某某新闻”的机构媒体的“综合稿”,连标题也几乎与我的标题一模一样。

新闻业内,这种行为叫洗稿:看到别人的稿件好,拿过来,加点水,加点面,添点背景,就改头换面成了自己的稿。

多年的积累和劳动成果瞬间被抢夺!这下我是真急了!此稿的点击量肯定会以千万为单位。

我辗转找到某讯的相关人员,抗议“某某新闻”的做法。他们解释说:有关部门有硬性规定:时政类新闻,必须采用机构媒体出品的稿件,不能采用个人发布的稿件,我心想:机构出品的稿件不是人写出来的?

我对某讯说,这个某某新闻”不是明摆着是洗稿吗?何况新华每日电讯也是机构媒体呀!为何不采用?每日电讯是新华社的部门,每日电讯首发了,就相当于是新华社首发!

一下午,我在交涉中度过,交涉稿件的时间远大于写稿的时间,但几乎是无济无事:微信朋友圈里不停响起朋友们转发来的链接:“这个消息怎么看着像是你写的啊?”“这个新闻是不是抄袭你的啊?”

几个小时过去了,某讯还是没有撤换新闻链接。我再次据理力争,请他们尊重原作者的劳动成果。我说:这篇稿件,一点也不难写,文字水平及格的高中生都能写出来,但是,能把团省委副书记和“大眼睛”照片划条线,联系在一起,不是靠运气。

我说:一家工厂的机器坏了,修了好久也修不好,请了个工程师来,在机器的某个部位用粉笔划了条线,说这里坏了。机器就修好了。有人不服气,说,你划一条线,就是几分钟时间,比我们这些辛辛苦苦修理十几天的人赚的钱还多。工程师回答说:划一条线,两分钟,可知晓该在哪个地方划线,我刻苦学习了二十年!

力争之下,下午六点多钟,某讯平台撤换了那个洗稿链接,链接换成了新华每日电讯。

但某讯推送的公号,因技术原因,已没办法改过来。其他门户网站,还是如故:一波又一波改头换面的稿件,无招架之力。我绝望了。

此时,新华社总社的编辑告诉我:下午已在让安徽分社写稿,并迅速在新华视点公众号上推送,与我的标题几乎一致。

一个赤手空拳的士兵,力尽粮尽绝望之际,突然听到集结号在吹响,看到身后的正规军大部队在跟进。原来自己并不是孤军:还有新华社。

当天(16日)晚上,各大媒体,包括人民日报、人民网、新浪、搜狐、网易和澎湃,都在开始采用新华社的这道“硬菜”,电视、纸媒、融媒都在轮番报道,包括安徽本省的媒体,也在“出口转内销”。

甚至——惊动了团中央,共青团中央专门站出来走了两步,解释苏明娟的团省委副书记身份和希望工程的伟大。

人民日报侠客岛也出来补台了,着眼新闻的第二落脚点,想联系苏明娟的拍摄者解海龙与侠客岛的岛友们交流。

我想:现在我可以“洗洗睡了”。

当天晚上,我如约去了白广路的致美斋饭庄,与友人吃了顿轻松愉快的晚饭。 

吃完晚饭,我再次挤上那条“不挤不足以论人生”的帝都四号线,回家。此时,距昨晚躺在沙发上看到那条“安徽团省委换届”的平淡无奇的新闻,整整24小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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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周末24小时,我忘记了编辑和记者的界线,国内和国际的界线,公开报道和参考报道的界线,在没有新闻的角落里,沉浸在真正新闻登场的惊艳中、孜孜追求它的快乐中。

《人民日报》副总编辑梁衡说:新闻人,出门哪怕跌了跤,也要抓把土回来。人到中年,对真正的新闻依然还有少年般的纯真和热爱,奋力奔走在发现它、挖掘它的路途上,不知算不算人生的失败——还在做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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